中苏博弈的牺牲品
1981年,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厂长特伟受漫画大师手冢治虫邀请,携段孝萱、严定宪等美影动画人赴日本访问。同时,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出品的动画片在日本进行了集中展映,《哪吒闹海》毫无悬念地成为了其中的宠儿。
1981年,中国美术电影访日团与日本漫画界朋友合影(左一为手冢治虫,居中而坐者为特伟,右侧后排为段孝萱、严定宪)
日本著名的《ANIMAGE》杂志对“中国美术电影动画”进行了专题报道,并邀请日本的动画界名家举行了讨论会。当时初露峥嵘的宫崎骏也对《哪吒闹海》表示了喜爱,并猜测影片可能在影射中国刚刚结束的“文革”。他说四海龙王可能指”四人帮”,而太乙真人暗指周总理。
1981年6月,《ANIMAGE》杂志对“中国美术电影动画”进行了专题报道,并邀请日本的动画界名家举行了讨论会
那时的中国刚刚结束十年浩劫,文艺事业虽开始沐浴春光,但那段梦魇般的记忆仍然在人们脑海中挥之不去。宫崎骏会产生这样的联想也并不奇怪,后来也有不少媒体认为这是一部有着政治隐喻的影片,“记录了一个混乱时代的结束,一个崭新时代的开始”。
这些观点的出现虽然情有可原,但实在是一种过度解读。当年的创作者们都表示这仅仅是个巧合,更重要的是《哪吒闹海》的剧本初稿早在20世纪50年代末就已经完成,并且曾经打算和苏联的莫斯科美术电影制片厂合作摄制。
1958年第10期《大众电影》第一次报道中苏合拍《哪吒闹海》事宜
后来同样参与了《哪吒闹海》最终导演工作的严定宪说:“中国和苏联本来有个文化协定,电影方面的合作也就包括动画片,是最方便的。当时王树忱和胡进庆他们还到苏联去过一次,商定合作片定什么题材,《哪吒闹海》的剧本就是王树忱写的。”
上世纪50年代,作为社会主义阵营新星的新中国在各个领域都要向“苏联老大哥”看齐。而苏联的动画影片在国际影坛上也处于领先地位,他们的美术电影制片厂拥有优秀的创作人员和雄厚的资金,能够有机会和他们建立合作,中国的动画人当然求之不得。
苏联动画《贝佳和小红帽子》中的原画动作。早期的中国动画人将苏联动画作为主要学习对象,他们会将精彩镜头中的原动画摹写下来学习参考。胡进庆在采访中也对苏联动画人的精湛技艺表示叹服(选自《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内部原动画资料集》,空藏动漫资料馆 藏)
1958年3月,上海美影厂派王树忱、何玉门、胡进庆赴莫斯科美术片厂洽谈合拍片的剧本、题材等事宜,而且带去了《哪吒闹海》的故事梗概。苏方对故事梗概表示出了兴趣,并当即将拍摄的剧本题材确定为《哪吒闹海》,同时确认由苏方的著名动画导演阿特曼诺夫和王树忱联合执导该片,由茹尔宾参与剧本改编。双方计划在中国完成影片筹备工作后,在莫斯科美术片厂进行绘制。
同年6月,阿特曼诺夫一行为《哪吒闹海》的筹备事宜赴中国考察,搜集了大量中国名山和古代建筑的照片,观赏了中国历代山水名画,并准备将京剧艺术融入动画人物的表演中去。当年《大众电影》杂志对此事进行了数次报道,阿特曼诺夫接受采访时也显得兴致勃勃、踌躇满志,看上去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。
1958年3月,王树忱(后排左一)、何玉门、(后排右二)胡进庆(后排右一)在苏联莫斯科美术电影制片厂
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实则暗流涌动。据胡进庆回忆,中苏双方整个协商洽谈的过程中充满了激烈的博弈,钱的问题首当其冲:“我们要他们派导演、派好的原画来,多出钱。他们呢,相反,(希望)少出钱,要我们出力气。”
其次,文化上的差异让苏联方面似乎一时很难理解中国神话的意境,中苏双方在创作理念的冲突也不小。胡进庆说:“整个的构思都是大问题,谈不拢。对影片的主线,起承转合的想法都不一样。”
阎善春在1978年参与了《哪吒闹海》最终的美术设计工作,他转述了一段有关中苏双方争执的内容:“苏联人看不上这个剧本,认为中国人讲迷信,死了又活了,活了又死了,他们对中国的文化不是很理解。”
胡进庆的回忆也基本证实了这个说法,此外也提到了在影片美术风格上必然会产生的冲突:“我们是中国的民族风格,他一画变成苏联的洋风格了,这点我们不能接受的,王树忱也不会接受。”
青年时期的王树忱
当时年仅27岁的王树忱已经有了近十年的动画从业经验,并且能书善画,喜爱剧作,开始准备独立执导影片。在创作方面,他也已经相当成熟并且一向很有主见。在有争执的情况下苏联方面傲慢的态度也让中国的同行们无法接受。“还(必须)要听他的,一副老大哥腔调,把我们看作小老弟”,胡进庆还清楚地记得:“每天晚上王树忱打电话给盛特伟请示,谈不拢。”
此外,中苏关系的恶化也直接导致了双方冲突的难以收场,也决定了合拍片《哪吒闹海》的流产的命运。投入巨大热情孕育了这个剧本的王树忱,自然是此时最失落的那个人。
此后,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,一个让“哪吒”再生的机会。
这一等,就是二十年。
-待续-